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公之於眾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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公之於眾

拜別淵太後後,安蘊秀收到了第一封軍報。

當初直覺璃王與巽風府有關,她特意派了梅成一同前往,如今猜測得以驗證,這個決定也終於發揮了作用。雙方在璃王的封地附近爆發了一場交戰,璃王不敵,已經往西北邊繼續逃竄了。

拋卻敵暗我明這個劣勢,璃王的勢力也不過如此。想想也是,有限的食邑要供養盡可能多的軍隊,還要防著不被朝中發覺,本就極不容易。說不定璃王潛伏這麽久都沒有動作,正是因為實力不足呢。

而越到西北境,就越是利好的局面。大淵的態度已經很明確了,兩國邊境還駐紮著騰蛟軍,安蘊秀從軍報中得知,騰蛟軍主將陸將軍正是胡曜的徒弟,已經投身於此次鎮壓了。而奉山縣與騰蛟軍往來密切,民眾們這些年日漸富裕,聽說這件事也是毫不猶豫地捐錢捐物。

她不知道江抒懷和時逢君是怎樣決策調度的,總之馳名當世口口相傳,也讓自己這個前知縣沾了些榮光。因著這份聲名,自己在官職變動時獲得了額外的加成。

不錯,變動。自那日目送洪太師出殯,宋鴻卓回去就病了一場。洪家眼下岌岌可危,要自救肯定會有所動作,為了跟洪次輔對抗,首輔的位置必須在他們這邊。

彼時宋鴻卓面色蒼白卻依舊含笑,說刑工兩部尚書與洪繼昌資歷不相上下,從這個角度爭執沒有意義,先帝任命自己是忠臣而非能臣,而今自己任命新人,便只要能臣。

時勢造英雄,你可以理解為是臨危受命,也可以感謝當初寧折不彎的自己,一夕遠走去亂石中磨礪,如今璞玉成型,自有光華。

安蘊秀說不出什麽推拒的話。

這個位置她不是沒有想過,只是沒想過會這麽快。安蘊秀早就做好了徹底碾滅洪家的準備,條條罪狀羅列,以這個身份誅邪佞祭冤屈,再好不過。

這次官職的變動成了京中權柄轉移最新的風向標,除了安蘊秀,楊新覺奔波六年多才把新稅事推行下去,按理說,回來後應該在戶部被委以重任,只不過他回京路上轉投前線去了,戶部二把手的位置便落在了白朔身上。

可無論楊新覺還是白朔,一個是摯友一個是徒弟,二人誰上位增加的都是那一位的威勢。眾人側目以示,對於誰才是新貴有了更深刻的認知。

反觀洪家這邊卻是陰雲密布。

以往再怎麽看洪太師和洪天成不順眼,如今他們接連丟了性命,也都成了洪家元氣大傷的誘因。在洪家大亂的關頭,李鼎也趁機脫離控制,帶著妻女離開了京城。禮部尚書的位置空缺,竟被江與舟收入囊中。

以往那些攀附的人也一哄而散,洪天璟難得頹廢,坐在廊下喝起了悶酒。

此刻太陽西斜,日薄西山的情景仿佛正是洪家的寫照。洪繼昌望著夕陽喃喃自語:“就快要輪到我們了。”

他早就亂了分寸,也不知該從何處下手反擊,如今關鍵的職位都被仇敵收入囊中,安蘊林他……一定正在謀劃著怎麽收拾自己吧?

在廊下飲酒的洪天璟忽然摔了酒壺。

他近來脾氣愈發暴躁無常,半點不見曾經溫文爾雅的模樣。此刻酒壺碎裂,他緊閉著雙眼揉捏鬢角,待再睜開時,雙眸已是血紅一片。

“再去薛府,我一定要見到洪雲韶!”

——

朝會。

擔任首輔的第一日,安蘊秀叩謝皇帝的信賴和諸位前輩的栽培,熟練無比地處理了看似毫無章法的政事,順便把那幾個跳出來說她不夠格的朝臣懟了回去。

第二日,她捧著厚厚的卷軸來上朝,當那幾個朝臣再度跳出來叫囂時,直接抽出幾卷甩到他們臉上。卷軸骨碌碌地展開,白紙黑字盡是幾人的罪狀,他們當庭便被拖了下去,午門前的劊子手接了最幹脆利落的活兒。

那幾個唱反調的朝臣,正是洪家如今為數不多的擁躉。

今日是安蘊秀任首輔的第三天,她腳下生風,手中只有一個笏板。眾人剛松了口氣,就見她身後一左一右跟了兩個文吏,各自捧著半人高的卷軸。

在場眾人瞬間全都低下了頭。

“陛下,諸位同僚。”

安蘊秀先是打了個招呼,隨即道:“微臣近日通覽卷軸,發現很多不妥,年歲雖久,真相卻不容遮掩。今日特此羅列罪狀誅兇討逆,望諸位一同做個見證。”

她伸手打開第一個卷軸:“第一事,天佑三年,京郊田畝案。稅吏與一對祖孫發生爭執,推搡間小孫兒不幸夭亡。”

這是安蘊秀與江抒懷最初的爭執緣由,也是由此,她萌生了兼濟天下的心思。時至今日終於舊事重提,江抒懷雖然不在,江與舟在幫她整理卷軸時,也是下意識把這件事排在了第一位。

“這件事當年的判決是,翰林院侍讀時大人征地斂財,鬧出人命。最終時大人自裁於獄中,時家也因此家破人亡。”

安蘊秀穩住聲線:“如今再看,細節和證據都不充足。微臣已經著人重查此案,也有了一些新證據。”

她的目光不加掩飾地朝洪繼昌洪天璟望過去,看得洪繼昌心裏發虛,目光也游移躲避,心中再度唾罵起不分輕重只知道討巧賣乖的洪天成來,惹出這檔子事死了還給洪家留麻煩。

安蘊秀的聲音還在繼續:“第二事,天佑三年會試,舞弊。”

“第三事,天祐三年授官,暗箱操作。”

“第四事……”

安蘊秀每說一句,洪繼昌的臉色就要難看一分,他知道,清算終於到了自己的頭上。直到最後安蘊秀的聲音漸漸平息,隨後又清晰無比地響了起來:“洪大人,可有話說?”

整齊威嚴的禁衛軍就在不遠處,洪繼昌腿一軟,簡直要站不住,被身邊的人扶了一把才算沒有跌坐在地。

洪天璟攙扶著父親,眼中閃爍著異樣的光芒。

“安大人鐵面無私,這麽久之前的案子都要拿來說事,那不知你自己做過的事,敢不敢認呢?”

他決口不提方才的樁樁件件,而是當庭控訴,聲音激昂:“我要告發你玷汙我妹妹!”

洪雲韶拒不相見又如何?不肯出面指認又如何?只要安蘊林拿不出證據自證清白,那他就是做過!就是對不起雲韶對不起洪家!就是不配在這個位置上!

朝中頓時一片嘩然,高位上的宿岑也皺了皺眉:“這是怎麽一回事?”

“回陛下,正是在上次瓊林宴上,舍妹雲韶不忘舊情來見安蘊林一面,不想被他趁人之危,玷汙了舍妹!”

“洪大人,是在拿自己妹妹的名聲做文章嗎?”

江與舟看不下去了:“若沒有記錯,這出戲當時便唱過,薛夫人不是好好的,還處置了那個造謠的侍女了嗎?”

他稱洪雲韶為薛夫人,同時以目光示意人群中的薛成弘。洪家要魚死網破跟外嫁女沒關系,薛成弘若還有點眼力見便與這件事撇幹凈,也好保住夫人清譽。

哪成想,薛成弘之前還傳出過對夫人動粗的流言,如今對著這番話竟是半點魄力也無,畏畏縮縮著不敢上前。倒是洪繼昌眼睛一亮,仿佛找到了救命稻草,順著勁兒也來附和著踩一腳女兒。

一時僵持,朝堂無人應和。洪天璟對著一言不發的安蘊秀,露出了挑釁又扭曲的笑容。

洪天璟自認為生不逢時,入朝為官時因家族勢力不得不避嫌,離京蹉跎一年多;後來又遇上祖父爆出醜聞,致使自己的青雲之路處處受阻。要不然、要不然他怎麽可能比不過安蘊林跟江與舟?

他眼中的不甘幾乎要凝為實質,安蘊秀看了一眼,輕嗤:“高看你了。”

原以為你真的要走腳踏實地名正言順那條路呢。

她輕飄飄一句話似乎又把洪天璟說破防了,江與舟全程皺眉:“你祖父可不會像你這樣怨天尤人,你因家族而避嫌,可曾想過又因家族得到過多少助力?你說不得不在邊縣蹉跎,那同樣是從邊縣回來的,蘊林可比你走得遠多了。”

“……”

“好,好好好。”

洪天璟冷笑連連:“我不如你們,那安蘊林你呢,你玷汙我妹妹算怎麽回事?我有鐵證如山,你還敢不認嗎?”

他越說越激動,直接上去扯開安蘊秀的衣袖:“諸位請看——”

然而,胳膊上一片潔白,沒有任何痕跡。眾人不知他這番舉動的緣由,安蘊秀也不明所以:手臂上應該有什麽東西嗎?

“這怎麽可能……”

洪天璟不可置信。

當日安蘊林與洪雲韶獨處的殿中,有青煙裊裊升起,那是他偶然間得到的秘藥,來自域外,作用上與尋常助興之物沒有區別,但是,會在男人的軀體上留下猙獰斑紋,日後更是會時時念著想著這檔子事,是不可解之毒物。

那天他在屋子裏逗留那麽久,即便沒有碰雲韶,也絕對是另尋了旁人來解。洪天璟本就存著毀了安蘊林的心思,後來議事時聽說他脖頸上有痕跡,更是篤定這事已經成了。

可如今……為什麽會,沒有?

眼下握在手中的手腕纖細修長,皮膚光潔,沒有半點預想中的斑紋。他還想動手細究,剛要去扯安蘊秀的衣服,便被她一腳踹開:“滾開!”

指尖還殘存著細膩的觸感,洪天璟被踹得跌坐在地,楞了。

這藥只說了令男子長斑紋,對女子……似乎是無礙的?

若非如此,他也不會這麽心安理得地引雲韶入局。洪天璟楞了好久,遲鈍地反應過來,會不會還有一種可能,安蘊林他……也是個女人?

他驀地狂喜。

“是了,是了!”

這可是比玷汙雲韶更大的軟肋、更無可恕的罪!洪天璟自覺發現了驚天秘密,連忙爬起來,聲音激動到顫抖:“你未留下痕跡,是因為,你是個女人!”

“!!!”

這句話比之方才那些,更像是激起千層浪的巨石。眾人皆是滿臉震驚,紛紛看向站在最前端整理衣袖的安蘊秀。卻見她脊背挺直,似乎沒有被這些言論影響到半分。

震驚的心情還沒有平定,眾人卻不約而同地將嘴巴合上了。

笑話,洪繼昌是什麽樣的人,安蘊林是什麽樣的人,眾人心裏門清,支持誰能過好日子他們還是分得清的。更何況,洪太師死了,現在早就不是洪家能一手遮天的時候了!

眾人悄悄打量站在前端的安蘊秀:她現在是兵部尚書,在內閣說一不二;江與舟楊新覺白朔等人是她的親友,這些人眼瞅著也要成為國朝的棟梁;她還有一個身為當朝皇後的妹妹……便如眼下,洪天璟鬧了這麽一出,高位上的皇上不是依舊沒有半點反應麽?

還有一個與她關系微妙、此刻正在對抗璃王的戰場上出力的襄王。

如此種種,足夠他們察覺出端倪了。女子入朝為官這事確實少見,但,那又如何?

眼見眾人不為所動,洪天璟有些急了:“她是女人啊!你們怎麽都無動於衷,要任由一個女人壓在你們頭頂嗎!!”

他原以為安蘊林會抵死不認,至少被拆穿身份時要露出驚懼的目光。可她神色淡淡,並未表現出任何害怕的神情。殿中旁人更是不為所動,洪天璟愈發焦急瘋狂:“她是女人啊!!!”

“說起這個,我要追加一條控訴。”

安蘊秀開口並非辯駁,而是坦然地追訴,聲音傳遍大殿的每一個角落:“我要控訴洪家操縱科舉草菅人命,謀殺我兄長安蘊林!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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